学问浅浅答No.3| STS社会学如何入门?北科大博后胡苏老师答疑
答疑人/胡苏
提问人/高行云
首发时间:2021年8月10日
学问浅浅答是微信公众号”Sociological理论大缸“的专栏,旨在以问与答的方式,分享社会科学求学与研究的入门知识与延伸思考。答疑人为社会科学等领域的学者和博士生
这是第3期。
答疑人是北京科技大学博士后、爱丁堡大学社会学博士胡苏,研究方向为现代化、后殖民主义、本体论大转折
01
入门STS
Sociological理论大缸:
请问可以推荐入门STS的三份文献吗?
胡苏老师:
1. 库恩《科学革命的结构》的后序;
2. Sergio Sismondo的STS教材:An Introduction to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tudies,在2007年也出版过中译版,作者译为西斯蒙多。
3. 另有贾沙诺夫(Sheila Jasanoff)的STS教材:Handbook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tudies,有中译版。
两本教材中,前者更注重STS思想脉络梳理,爱丁堡大学对入门者使用这一本教程;而后者从更实际的角度切入STS,适于政策分析领域,国内更偏好。
02
爱丁堡学派
Sociological理论大缸:
请问可以介绍下您毕业学校的“爱丁堡学派”吗?
图:Members of the Science Studies Unit in the early 1980s
后排,从左往右: Mike Barfoot, Steven Shapin, Carole Tansley, Moyra Forrest, Andy Pickering, Dave Smith.
前排:从左往右: David Bloor, David Edge, Barry Barnes, David Miller.
胡苏老师:
爱丁堡学派出现在1970年代,是STS萌芽时期的学派。它把科学学转向社会学的领域,其中两个主要框架分别是强纲领(strong programme)和有限主义(finitism)。
强纲领含有多个条例。其中一些已在今天成为STS研究约定俗成的立场,比如 “对称性”和“公平性”条例。它要求同等地研究任何文化中的知识构成过程,而欧洲科学并非特例。这是其后兴起的后殖民STS讨论地方性知识的必然立场。但同时,对此存在不同的反对,在此并不详述。而爱丁堡学派如今更强调的是有限主义。
有限主义:
爱丁堡学派坚持知识的群体性层面,权威、社会规训、教学的方法等促成了特定知识的诞生。鉴于这一点,爱丁堡学派的主张与柏拉图经典的认知论区分开来。在柏拉图经典论述中,桌子无论张什么样,我们看过圆的、方的、长条状的,但它们都是“桌子”,人通过这个本质(essence)进行认知。即,物质的本质超越于(或超验于)其形态。对于这种本质化的本体论知识,哲学家可以脱离于社会而在独自的冥想中获得知识。
而爱丁堡学派反其道而行之,声称人对事物的认知从“形态”开始,他/她不断在不同形态之间进行类比,寻找相似物,区分不同事物,而最终得出某事某物的概念。巴恩斯(Barnes)的一个案例如下:教师教学小朋友认知动物。教师指认小狗,其后小朋友通过对比实际物体与脑海中所储存的“狗”的信息来指认该动物与“狗”的信息之间的相似程度。这并非通过“本质”(essence)而建立知识概念的体系,而是通过“相似性”(resemblance)而建立概念和分类的系统。这种概念拓展(ostension)并非仅限于实际物体,还包括抽象概念。比如,如何思考“平均速度”和“瞬时速度”?这两个概念不能直接来源于经验,自然界不存在“平均/瞬时速度”概念。对此,爱丁堡学派指出伽利略提出两个实证可观测例子:物体a,b运动,a在某一时刻快速快过b,b在匀速上快过a。此种概念拓展的分析可参考巴恩斯和布鲁尔的专著。
综上,从有限的实际观测中,人可以通过不断的、无限的类比进行概念拓展,由此该理论命名为“有限主义”。
这是一个自己把自己作死的学派。详情请自行阅读文献。
对于学生而言,用概念拓展去分析种种科学术语和观点非常耗时,所以不少爱丁堡学生朝着比较平易近人的行动者网络理论叛变了 :)。但是爱丁堡学派对群体性维度的关注却让科学学脱离了早期的表征(representation)研究,而转入了行为层面(performance)。而把科学视作一种行为/操作/表演,这迄今是STS发展的主流方向。在此STS从本质性的本体论,发展到社会建构学派的本体论,然后出现了以行动决定的本体论,后者的代表人包括Annemarie Mol和John Law等。
更多学派信息可见于2013年高璐和黄之栋在爱丁堡大学的采访稿,
https://www.douban.com/group/topic/186928808/
03
前沿动态
Sociological理论大缸:
请问目前STS领域有些热点议题和著名学者,值得关注吗?
胡苏老师:
一是科学伦理:多半在社会新闻中暴露出来,比如转基因婴儿,转基因食品,代孕技术。在美国特朗普当选时期,他对科学的种种扯淡言论,引发了讨论后真相时代的热潮。
二是公共卫生:政策导向的STS多有论述。疫情以后在国际社会尤盛。
当前两个主流学派的代表人包括行动者网络理论的布鲁诺.拉图尔,和常人方法学理论的麦克.林奇(M. Lynch)。行文皆雄辩。
04
跨文化挑战
Sociological理论大缸:
请问研究中国的话,做STS社会学研究会遇到跨文化挑战吗?
胡苏老师:
关于跨文化的问题其实在根本上涉及的是STS中一大争论:相对主义(relativism)。在此引发的第一个问题:难道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中,我们具有多种科学,而不是一个唯一的、确定的真理的形态?难道真理是相对的吗?第二个问题:难道各个社会文明都是同质的吗?
关于第一个问题:科学被视作是普世的并且无关历史变迁。即无论我们在什么时间、什么地点,只要把苹果向上抛起,它都会朝着地球重心下落(别吐槽在宇宙中抛苹果或者几十亿年前还没有苹果这个物种哈)。
但在去欧洲中心化的后殖民主义时代,我们引入了“地方性知识”概念。比如,在中国的地方性知识中,中医研究是学界的宠儿。中医以看不见摸不着的经脉作为基础,以阴阳五行作为解释的源头。现代科学与这种地方性知识之间无关精准度的优劣差异,而是范式(paradigm,见库恩的著作)的差异。
由此可见,第一重挑战实质上是要求我们对“知识”进行界定:什么是地方性的宗教信仰,什么又是知识?知识社会学对此提供的回答如下:爱丁堡学派的布鲁尔(David Bloor)舍弃形而上学的界定,拒斥关于“知识无根无源”的论述。相反,对于他们而言,知识必然来自特定地方、产生于特定历史之中,它不是一个恒定的“人类思维的框架”,而是那些被某个群体所赞同、宣称并辩护的事物。
关于第二个问题:难道各个社会都是同质的吗?它们都适用于同一套理论分析框架吗?在行动者网络理论(ANT)学者拉图尔(Bruno Latour)解析了科学之后,又解析了“社会”概念。其核心关注在于,社会必然是由“个体”“群体”“种族”“符号互动”等概念所构成的吗?
(拉图尔)
在此疑问下,ANT学派对科学进行民族志式的追溯。这方法尝试脱离于任何事先给定的概念-比如,谁是专家,谁是外行,哪一个是因,哪一个是果,哪一个是至关重要的证据。相应地,它根据不同物质、元素、人、社会运动等的偶然性聚合(assemblage)而进行解释:某种科学诞生于某个特定场景。社会主体和自然客体在其中被同步悬置。
以上两个回答是特定的经典学派的特定回答,并不代表它们涵盖所有STS中对跨文化研究的回复。以上学派也并非研究跨文化STS案例。但跨文化的STS研究理应起始于这两个问题:科学概念的地方性和历史性,以及社会概念的地方性和历史性。在确定了这两方面的回应以后,研究才可继续。
Sociological理论大缸:
最后,有兴趣的话,欢迎来了解胡苏老师发表在Science as Culture上的论文,关于虫草的社会学研究。